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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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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的一天,以去向侯夫人請安為開始。

這一次卻沒見著安氏,金櫻出來說,太太如今養病,各房這月的請安都免了,請霜娘回去。

霜娘未敢就走,提出要給安氏侍疾,金櫻笑道:“奶奶的心意我明白,不過金盞也清楚的,太太病中好安靜,連大奶奶要來侍疾,都硬是攔著不許,大奶奶沒法,只好每日早晚來問一問太太的病情,就這太太還嫌她來的太勤了呢。”

金櫻話裏的提點很明顯,霜娘聽出來了:侍疾確實不需要,但請安說是不用來,還是來一來的為好,太太見不見是一回事,她來不來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就道:“那我就不打擾太太養病了,我明天再來給太太請安,說不準太太在屋裏悶了,又想找個人說一說話呢。”

金櫻見她受教,唇邊的笑意就更加深了些,送她和金盞出門。

不用伺候婆婆,家裏也沒個夫君等她回去,霜娘回去的腳步就慢騰騰的,一路走,一路想看些侯府的布局。

金盞以為她是想賞景,就領著她繞了些路,指點著何處有何好景,也順便將沿途各處的房舍是何人居住或有何用處一一說了出來。

“奶奶看這一片竹林,再過一個月,天氣熱起來,在裏面乘涼極舒適的。這旁邊挨著竹林的就是三房的延年院了。”

竹林裏鋪了一條碎石小道,從小道出去,再往前走,前面又出現一處院落,看去比延年院要更大些,院門半開著,門口閑站著一個守門通傳的小丫頭,心不在焉的,想來是早起沒睡醒,站在那頻打哈欠。

霜娘正要問話,卻見從那院落的正面甬道上來了三四人,為首的少婦滿頭珠翠,衣著華麗,走到門前,厲聲問了句那小丫頭什麽,小丫頭迷迷瞪瞪的,沒有立刻回答,少婦揚起手揮了她一個耳光,把那小丫頭打得撲到地上,少婦看也不看,領著身後的人揚長而入。

霜娘咋舌:“這是哪個?”從她進侯府起,這還是頭一遭碰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人,好大的戾氣。

“這就是嫁到成襄侯府去的二姑奶奶,”金盞同情地看了一眼那正捂著臉嗚嗚哭的小丫頭,“二姑奶奶平常倒也還好,只是脾氣上來了就有些不管不顧,當日在家時,連大奶奶都被她沖撞過。”

“那院子又住的是誰?”

“那是蘇姨娘的院子,二姑奶奶親娘去得早,是蘇姨娘抱了去養大的,小姨做了姨娘,同親母女一般的情分。”金盞說道。

霜娘“哦”了一聲,看樣子,這位二姑奶奶是在婆家不知受了什麽氣,回來告狀兼撒氣來了。

霜娘這麽想了一想,也就拋去腦後了,她自身尚是個淹在水裏的泥菩薩,沒什麽多餘的心思管人家的閑事。

卻沒想到,沒過多久,她不想知道也知道了。

**

歇了晌後,霜娘帶著小小的禮物去盛雲院道謝。

梅氏正在東耳房裏,拿著本千字文教剛滿四歲的女兒珍姐兒念著玩,見了霜娘來,便起身相讓,又叫看茶,待霜娘說明來意,笑道:“你也太客氣了,幾件衣裳值得什麽,本來早該給你備著的,只是不知道你的身量,不好吩咐針線上的人。”

她只字不提銅錢的事,霜娘心中有數,也就混了過去,只把禮物奉上。

梅氏接在手裏,見那荷包玲瓏可愛,只有她巴掌大小,不由反覆看了笑道:“呀,這麽鮮亮的花樣,我竟沒見過,可生受了你了。”

又擡眼不著痕跡地把霜娘打量著,她不知霜娘活過兩遭,看霜娘才十六歲的年紀,細手細腳的,頭發烏壓,臉龐清秀,雖脫不了小家碧玉的胚子,但坐在那裏微微含笑,氣質安寧和緩,聯想到她在婢妾手中掙紮長大,能全無卑微陰郁,養成這樣算是極難得的了。

梅氏想著心中微微嘆息,可惜了,將將長成,就要被鎖進牢籠裏,一生註定如枯木般了。

珍姐兒從旁邊趴了過來,扒了梅氏的手看,奶聲奶氣地道:“母親,這是小燕子嗎?我喜歡它們,它們小小的,好可愛,是送給我的嗎?”

梅氏回神,笑道:“這是六嬸嬸給你做的,你要謝謝六嬸嬸。”

珍姐兒聽了,直起身,團起手來,向霜娘做了個揖,認真地道:“謝謝六嬸嬸。”

珍姐兒頭上梳著兩個小揪揪,臉頰米分米分,眼睛水汪汪,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,霜娘被她萌住了,不自覺也把聲音放軟軟的跟她講話:“不用謝,珍姐兒好乖——”

“二姑奶奶留步,大奶奶正在待客——”

“大嫂,你要給我做主!”

屋外忽地起了一陣喧嘩,丫鬟的攔阻聲,急匆匆的腳步聲,女子尖銳的叫喊聲,梅氏恐驚了女兒,不及管別的,忙先把女兒摟過來,捂住她的耳朵。

珍姐兒倒沒怕,好奇地睜著大大的眼睛往門口看,只見簾櫳猛地被人一下甩開,一個滿頭珠翠的少婦徑自沖了進來。

她的妝扮極有記憶點,霜娘一眼認了出來,正是上午她路過蘇姨娘院子時,見過的那個給了小丫頭一耳光的二姑奶奶周嬌蘭。

她當時隔了有一段距離,沒見著正臉,單看衣飾以為這二姑奶奶是二十五六的年紀,此時見了,方發現她其實極年輕,大約就是個十七八歲的樣子,論五官是個美人模樣,只是此刻橫眉怒目,表情扭曲,生減了五分顏色。

“大嫂,你要給我做主,他們許家太欺負了人!”周嬌蘭又把話嚷了一遍,不等人讓,徑往搭著青緞椅袱的椅上一坐,亦不等人問,緊著就道,“大嫂,你想都想不到,許家幹了什麽不要臉的事出來——”

因她無禮,梅氏的臉色本就不大好看了,再聽得這一句,更加皺起眉頭,把珍姐兒交給她奶娘,趕著叫奶娘抱出去。

霜娘與周嬌蘭不熟,也不好留下聽她家家事,帶著金盞順勢起身跟著奶娘後頭一起出去了,只是沒與梅氏道別,一時不好就走,在外頭略站了一站。

金桔原坐在院裏葡萄架下和另一個丫頭吃瓜的,見了甜甜地笑著過來讓她:“六奶奶不嫌棄,來嘗嘗我們的甜瓜,我們院裏的小丫頭從自家地裏摘來的,又新鮮又爽口。”

霜娘笑道:“好。”

另一個吃瓜的丫頭飛跑去拿了個錦褥來,墊在石凳上,請霜娘坐下。

霜娘坐下咬了一口甜瓜,剛想對金桔誇讚這瓜確實好吃,聽得耳房裏嚷出叫喊來:“大嫂,你還叫我冷靜,我怎麽冷靜得下來,他家孽種都養下了,我沒把那孽種一把掐死已算是菩薩脾氣了!”

霜娘險被甜瓜噎著,再一看,金桔和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丫頭面面相覷,看神色也是驚得不輕。

不知裏面梅氏說了句什麽,周嬌蘭情緒激動,大嗓門又傳出來:“怎麽可能弄錯?要是親戚家的孩子,怎麽見了我要把藏著?我能吃了他不成?我一看太太要藏他就知道不對了,還想騙我,那孽種耳朵上兩顆黑痣,同那沒良心的一模一樣,我拉著指出來,才扛不住認了!”

梅氏可能問了孩子的年紀,周嬌蘭痛恨地道:“說是八個月了,我沒生養過,看不出來對不對,反正還是個奶娃娃的模樣。”

這句聲音小了些,但霜娘等人坐在院子裏,仍是聽得一清二楚。

霜娘心裏疑惑,轉頭問金盞道:“我恍惚記得你說,二姑奶奶是年前才出嫁的?”現在才五月份,夠不上八個月吧?

金盞點點頭,小聲道:“二姑奶奶才嫁出去六個多月。”

這樣說的話,這孩子竟是男家在婚前就弄出來的了。霜娘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為什麽周嬌蘭的脾氣那麽暴躁了。

婚前睡女人和婚前有子嗣是情況完全不同的兩件事,婚前給不給兒孫在房裏放人,各家家教不同,算是個見仁見智的事,但不能搞出子嗣是默認的通行規則,誰家姑娘想嫁到別人家裏當個現成的後娘啊?尤其周嬌蘭完全不知此事,她嫁的是又是個有爵人家,假如關系到爵位承繼,這問題就更加嚴重了,周嬌蘭要是想鬧,罵夫家一句“騙婚”都是可以的。

霜娘正想著,就聽周嬌蘭道:“他家這就是騙婚!我要知道他家早有個孽種,瘋了我也不去他家,當日我能挑的人家多了,難道他家是個香餑餑,我非他不可不成!”

金桔翻了個白眼:“可不是以為人家是個香餑餑嘛。”

霜娘忍不住看她。

另一個丫頭道:“你少說兩句。”

金桔道:“怕什麽,六奶奶才來不知道,呆一陣子自然會聽說的,別人說還是我說,又有多大關系?”

就向霜娘道,“成襄侯府只有一個獨子,將來指定要繼承爵位的,當日他家侯夫人來說親,原有意西府的三姑娘,二姑奶奶不知怎麽聽說了,硬跟了三姑娘去成襄侯府做客,喬張作致的,打動了侯夫人,轉而又求娶她,把婚事從三姑娘手裏搶了過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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